碳减排背后的碳博弈
减少碳排放、减缓全球气候变暖，几乎是所有国家的共同远景，想来，应当是齐心协力、一致行动，因为这是人类福祉所系。
但减碳行动实施起来，画面却不如想象中那样温馨。不仅说不上温馨，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艰苦的博弈——国家的博弈、行业的博弈、企业的博弈。
看看正在召开的2024上海国际碳中和技术、产品与成果博览会就能有个直观的感受。今年的碳博会，汽车厂商是重要的参与者。在展厅里，欧洲的大众汽车正用高倍扩音器宣传着“纯电小钢炮”ID.3，美国的特斯拉则把体形硕大的纯电皮卡Cybertruck第一次拉进了中国的展会，在它们周围，则是数量众多的国产新能源品牌：比亚迪、吉利、阿维塔、智己、蔚来、小鹏、奇瑞……从油到电，汽车行业正转向低碳未来，通往未来的路上，也许有互相搀扶，但更多是竞争和博弈。有人说这是绿色科技竞争，也有人说这就是一场气候贸易战。
说碳博弈，要从碳的来源说起。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的最大来源是化石燃料的燃烧，燃烧的目的则是发电和供热。根据世界资源研究所的统计，能源电力的温室气体排放占比达40%左右。所以，中国纳入碳排放权交易的首个行业就是发电行业。
降碳，影响最早、最直接的也是能源电力行业。发电依靠的能源要从煤炭、石油、天然气向风能、太阳能等过渡。如果说20世纪的能源博弈是围绕石油展开的，未来，新型能源将占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碳博弈首先是能源博弈。今年的碳博会，第一间展馆聚集的都是国家电网、华能等电力能源企业。在国家电网展台，展出了一张新能源交易电量的柱状图，从2019年起，每年的柱子都比前一年高了一大截。2023年，新能源交易电量占总发电量的45.3%。能源转型的趋势在隔壁的中国华能也能得到印证。华能的低碳清洁能源装机占电力装机的比重已达48.2%。现场的一位华能员工告诉记者，最近两三年，公司风电、光电装机增长特别快，相反，煤电厂有的转让了，有的停止运营了。
近年来，中国、欧洲、美国都加大了风、光、氢等绿色能源的开发利用。特别是俄乌冲突加速了全球能源变局，各国开始审视过度依赖传统能源带来的潜在风险。一度深陷能源危机的欧洲被迫重新考虑能源安全，并加大对清洁能源领域的投资，加速能源转型。2021年美国宣布重返《巴黎协定》，明确碳中和目标，试图重新争取国际气候治理的领导权。甚至连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国沙特、主要煤炭生产国澳大利亚也都提出了碳中和目标，加大对清洁能源领域的投资。在推进碳中和进程中，各国在能源领域的博弈加剧。
碳博弈也是未来产业的博弈。伴随着能源电力转型的，是新能源产业的异军突起，以电动汽车、光伏发电、锂电池储能等代表的新型产业正成为各国主要角逐的领域。上咨集团所属市节能减排中心总经理李亮说：“这三样是全球所有国家走向碳中和必不可少的技术。所以谁也不想让这些技术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
5月14日，美国政府宣布把中国电动汽车的进口关税提高到了100%，也就是单方面把目前的关税翻了两番。不仅是电动汽车，美国对中国锂电池、太阳能电池等产品都提高了关税。《纽约时报》评论说，对有利于实现全球气候目标的产品征收关税，在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这张报纸认为“气候贸易战正大幅升级”。
诺贝尔经济学家得主保罗·克鲁格曼在一篇文章中设问，美国为什么不买便宜的中国电池呢？他自己回答：“这是一个政治经济问题。”拜登政府将大量政治资本押在了绿色产业政策上，以气候问题为主的《通货膨胀消减法案》等为此安排了2万亿美元支出。美国要为新兴的绿色产业修建一条护城河，“河水”就是对中国绿色产品课以重税。
碳博会上，一名工作人员向参观者介绍特斯拉汽车的电驱系统展品。照片
碳博弈更是标准规则的博弈。今年的碳博会有个鲜明的特征，碳中和认证机构非常多，而且绝大多数来自欧洲。原因不难理解：欧洲是最早设立碳减排标准的地区，也是目标最激进、法规最完备的地区。
去年5月，欧洲议会通过了碳排放交易体系改革等三项气候法案，旨在大幅削减欧盟温室气体排放，被外界称为“欧洲史上最大碳市场改革”。国外产品进入欧洲市场，将要受到复杂的碳相关法规约束。与碳相关的各种核查、认证服务应运而生。在这些标准上，欧洲率先掌握了话语权。
碳标准将是一道新的门槛。国际认证检测机构天祥集团的一位负责人说，天祥最早做安全标准检测，后来出现了性能标准，再后来是生态标准，最新的就是碳标准。
碳标准将对各行各业产生深远的影响。法国汽车技术企业佛吉亚提出，2025年实现企业内部排放碳中和。在碳博会上，佛吉亚中国区运营副总裁李丽说：“我们要求供应商在2027年内部减排80%，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我们还要求供应商在报价中加入碳排放的说明。”为了达成减碳目标，佛吉亚还增设了碳中和岗位，专门负责碳足迹计算、碳减排实施。
这将是对所有行业供应链的一次重构，那些碳减排指标未达标的供应商可能被迫出局。碳博会上多样化的参展商就能说明这个趋势，这里有能源、汽车、金融、制造，甚至还有索尼这样的电子消费品、欧莱雅这样的护肤品、万豪这样的酒店。几乎所有行业都会与碳产生关联，它们也将会因为碳规则而改变。
“碳话语权将成为大国话语权的核心。”一位研究者这样总结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