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港与城的双向奔赴【自贸区10周年·全国寻访④】
宁波北仑因港而兴。
打开地图俯瞰，这里三面环海，东西向如一条长臂伸入东海，南北两端海岸线上，多个深水良港串珠成链，地理上的天然优势不言自明。
但把地图切换为卫星图模式，其中“端倪”显现出来：图像中大片都是绿油油的山头。当地人说，七分山、两分水、一分地。山多、地少，全区土地开发强度已逼近极限。一个涉及根本的问题被提出：存量土地资源稀缺，发展增量从何而来？
机遇在2020年到来。这年8月，浙江自贸试验区在全国率先实现扩区，其中，宁波片区46平方公里范围全部落在北仑，被国家赋予“一枢纽、三中心、一示范区”的功能定位，成为三大扩展区域中区域最集中、面积最大、功能最全的片区。
危与机往往共存，亦可相互转化。自贸片区挂牌以来，依托“港口+保税区+自贸区”的叠加优势，北仑把资源与发展的天然矛盾，转化为倒逼制度创新的动力，推动港与城的良性互动、双向奔赴，为区域高质量发展开辟出了新空间。
深水良港汇聚优势资源
梅山岛，近北纬30度。500年前，明朝宁波人万表形容附近国际贸易的盛况：“富商大贾，牟利交通，番船满海间。”这片区域，也被后世称为十六世纪亚洲最大的国际自由贸易港之一。
今天，梅山岛所在的北仑区，已成为浙江自贸试验区宁波片区的承载地，也是世界大港宁波舟山港核心港区所在地。在位于梅山岛南岸的梅山港区，如今已建成10个集装箱专用泊位和1个汽车滚装泊位，岸线总长4400米。今年上半年，该港区年集装箱吞吐量达469.8万标准箱，同比增长12.2%。
2023年5月9日宁波舟山港吞吐量稳步回升新华社记者翁忻旸摄
登上梅山港区露台眺望，远处龙门吊林立，一眼望不到尽头，数层楼高的集装箱堆场绵延不绝。工作人员提醒记者往另一侧看去，只见码头上整齐停满了从滚装轮上卸下的各式汽车——这里也是浙江唯一的整车进口口岸。
梅山港区是宁波舟山港勃兴的一个缩影。作为世界上大型和特大型船舶进出最频繁的港口之一，目前，宁波舟山港已拥有特大型深水泊位超120座，2022年完成货物吞吐量超12.61亿吨，连续14年位居全球第一；完成集装箱吞吐量3335万标准箱，稳居全球第三。
梅山港区内的操作室顾杰摄
在宁波片区，深水岸线众多，是显著且独特的区位优势，也为其打造国际航运和物流枢纽提供了天然的条件。在与北仑城区隔海相连的大榭岛，虽然总面积仅有30.84平方公里，海岸线仅有26公里，深水岸线却达到了10.7公里。离岸不到100米处，水深可达20米以上。
“这样的区位条件，非常有利于以较低成本建造大型码头，打造能源等大宗商品贸易的集散地。”大榭经济发展中心相关负责人袁雅芬告诉记者，目前，大榭已建成包括国内最大45万吨级原油、5万吨级液体化工、5万吨级LPG码头在内的万吨级以上码头21座，占宁波总数的21%。基于优越的区位、基础设施和产业集群条件，以及较低的物流和仓储成本，大榭集中发展以临港石化为主的大宗商品贸易，2022年石化总产值达975亿元，占大榭工业总产值的93.5%。
采访当天，记者在工作人员陪同下驾车绕岛行驶，基于完善的产业链，连接各化工园区和企业的输气管道在道路两旁林立。工作人员介绍，目前，大榭港区的码头后方，已集聚国内“三桶油”等油品仓储基地，油气和化工品的总罐容超过了600万立方。瞄准高水准打造国际油气资源配置中心，目前已形成“油头化尾”的全产业链集群。
“化工行业为什么大部分都布局在港口？因为适应大宗物资大进大出。”自贸区政策法规局副局长裘锡军说，宁波的优势在于既有良好的岸线条件和港口条件，也有用于建设工厂的腹地，且离消费市场比较近。特别是化工行业，产业链下游的产品众多，比如可应用于长三角区域服装产业等，2小时交通圈运输非常便捷。
目前，宁波片区每年炼油能力达到3500万吨，2022年油品交易规模达到4621.2亿元，带动全区实现大宗商品交易额1.57万亿元，约占全国的3%，2025年大宗商品销售额有望突破1.7万亿元。
聚焦需求推进制度创新
依托港口资源优势，是宁波片区推动制度创新的重要路径之一。
今年初，坐落于北仑的中国海油宁波“绿能港”LNG码头技术改造正式开工，拉开了浙江自贸试验区宁波片区成为国际航行船舶保税LNG加注试点的序幕。
对浙江来说，保税LNG加注是全新的尝试，涉及安全监管等多方面的制度创新。6月，记者走进中海浙江宁波液化天然气有限公司的厂区，6座16万立方米的LNG储罐格外醒目，其中两座储罐已被改建为保税罐，不远处，是一座可靠泊8万至26.6万立方米的LNG船舶码头，经过改造后，码头已新增0.85万至3万方LNG加注船靠泊和装载功能。
中海浙江宁波液化天然气有限公司党委副书记周宇罕告诉记者，在相关部门支持和指导下，浙江LNG保税仓库于2021年6月获得海关批复，成为华东地区首个LNG保税仓库。今年6月，全球最大的LNG运输加注船“海洋石油301”号顺利靠泊中国海油宁波“绿能港”码头，完成保税LNG装载，并在宁波舟山港开展了首次国际航行船舶保税LNG加注作业，为浙江自贸区油气全产业链开放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持。
在北仑，海事领域的监管创新相当具有突破性，危机也可能成为加速这种突破的重要因素。2020年疫情期间，“外防输入”一度成为海事监管面临的新挑战，宁波片区港域率先对抵港外国籍集装箱船舶实施港口国监督远程复查机制，即“不登轮核查”，叠加原先对外轮实施的“临开不查”机制，在保障船舶航行安全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缩短船舶在港时间，大大提高了口岸贸易的便利化程度。
裘锡军介绍，通过这套制度，有效释放了港口生产活力，仅“临开不查”机制就为船运企业节省滞期费用超过9600万元。两项创新机制也被亚太地区港口国监督谅解合作备忘录会议认可，在全国及亚太地区21个成员国实施。“也就是说，从地方方案上升为了国际方案。”他说。
宁波自古以来重商文化浓厚，对市场的尊重也体现在推进制度创新的过程中。用当地官员的话说，要抓住市场和企业的诉求来推动制度创新。以宁波片区走在全国前列的跨境电商为例，2022年实现零售进口260.6亿元，稳居全国第一。成绩背后，是一项项聚焦企业痛点的制度创新成果，今年在全国首创的跨境电商出口前置仓监管新模式就是典型一例。
宁波自贸片区在全国首创跨境电商出口前置仓监管新模式顾杰摄
“海关监管功能的前置，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宁波亚集物流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李峰说，跨境电商的特点是批量小、种类多，为降低运费，在传统出口模式下，一批货物需要先和多批货物拼箱后再进入码头，随后触发海关运抵报告。如若查验发现问题，就会导致整个集装箱全部遗留在码头。“明明没有生病，却还要吃药，对供应商来说体验是很糟糕的。”
新的监管模式下，企业以散件货物形式进入仓库即可报关，待完成通关手续后再进行拼箱装运，若货物有问题会进入仓库的查验区进行处理，并不影响其他货物的出用。“这样一来效率大大提高，解决了跨境电商出口中最迫切的难题。”李峰告诉记者，货物通关时间可以从原先的两三天压缩到一天，物流周转效率能提高50%以上。
创新制度开辟全新空间
驾车行驶在北仑，一个比较明显的感受是，川流不息的集卡车众多，堆成小山的集装箱随处可见。据统计，平均每天约有2万多辆集卡车在城区往来穿行。某种意义上，这是因港兴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客观必然。
另一方面，经过多年建设，北仑的土地开发强度已达到38%，远高于全省平均水平，区域内可供开发的新增空间已非常匮乏。北仑像“蚂蚁搬家”一般搬迁企业、腾笼换鸟，但收效不明显。破解“港”与“城”两个体系之间的瓶颈矛盾，仍要从更深层次的制度创新入手。
由于土地资源有限，油气等大宗货物的仓储需求又越来越多，北仑把解题的关键从地上转移到地下，希望在地图上“绿油油”的山体之下，开挖出新的发展空间。“地上储罐安全要求高，且大面积占用土地资源，其实是非常浪费的，如果利用地下空间，可以有效缓解这一问题，安全性能也更高。”裘锡军说。
位于大榭岛的百地年地下洞库项目，是观察这一破题过程的绝佳案例。2017年，东华能源在大榭开发区投资20亿元，准备建设百地年200万立方米丙烷地下洞库项目，但由于规划部门无法对非建设用地出具规划选址意见，地下洞库无法设置采矿权，项目建设推进困难。
浙江自贸试验区扩区后，宁波片区迅速将其列为“大胆试、大胆闯、自主改”的头号突破目标，并在全国首创性地提出“在不改变地表原有地类和使用现状的前提下，设立地下空间建设用地使用权进行开发建设”的设想和路径，并通过工程系开采等方式让沉寂数年的项目得以“重生”。这一“宁波解法”有效突破了开发区土地利用瓶颈，也为国家完善相关管理规则积累了经验。
深挖地下的同时，地上的变革也在持续推进。通过进一步优化国土空间规划，北仑合理安排港口布局、产业布局、生活布局，聚焦产业低效用地、城镇低效用地、散乱污用地等，在挖掘存量上做文章，在有限的资源条件限制下“无中生有、有中生优”。
利用新思路新举措盘活存量资源，这一原则也被应用在自贸区的产业升级上，数字化和智能化是其中关键一招。
宁波保税区仓库内的AGV智能搬运机器人顾杰摄
记者采访时，位于宁波保税区内的富立物流有限公司仓库内，AGV智能搬运机器人正在货区内来回行驶，货区边的工作人员只需根据屏幕上的指示把货物从篮筐中取出放到指定位置，无须进入货区内手动拣货，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公司负责人李笋介绍，智能仓库的空间利用率是普通平层库的3倍，通过取代传统高位叉车和人工拣货，能有效减少货物存储差错，降低运输破损率，预计每年可为企业节省成本上百万元。
“数字化不是一道选答题，而是一道必答题，不是要不要做，而是要怎么做。”北仑区经信局中小企业发展科科长李光霞告诉记者，北仑已助力企业推进行业数字化转型多年，政策支持力度也比较大，一般对细分行业的数字化改造投入至少补贴50%。目前，已有50家左右的行业内企业正在打造数字化车间，市级以上数字化车间有35个。2020年浙江自贸试验区扩区以来，国家级应用场景已有4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