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经历了什么？,深度|24小时形势突变普里戈任|瓦格纳|俄罗斯

莫斯科当地时间24日深夜，在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调解下，俄罗斯雇佣兵集团“瓦格纳”创始人普里戈任发布消息称，瓦格纳人员撤出顿河畔罗斯托夫前往其野战营地。至此，持续一天的紧张局势终于缓和下来。

从普里戈任的行为被定性为“武装叛乱”，到雇佣兵“调转回营”，俄罗斯经历了形势突变的24小时。事件因何而起，为何在内战风险上升之际出现戏剧化转折？它又将对乌克兰局势产生何种影响？

事态迅速平息

时间回到23日。当晚10时30分，普里戈任在其“电报”社交平台账号上指责俄罗斯国防部向驻扎在后方营地的瓦格纳人员发射导弹，“导致许多战士、战友死亡”。他誓言对此反击。

之后，瓦格纳部队从乌克兰边境进入俄罗斯，抵达顿河畔罗斯托夫。该地区素有“高加索咽喉”之称，是俄南部军区总部和乌特别军事行动指挥中心所在地。普里戈任称，瓦格纳控制了俄南部军区总部等军政设施。

对于普里戈任的所作所为，俄国防部发布声明称，在社交网络上以普里戈任名义传播的所有关于“俄罗斯国防部对瓦格纳私人军事公司后方营地进行打击”的消息和视频都是不真实的，是一种信息挑衅。

24日早些时候，俄联邦安全局说，因瓦格纳组织涉嫌煽动武装叛乱，已对普里戈任刑事立案。俄罗斯“报纸网”称，这一罪行可判处12至20年监禁。同一天，俄罗斯国家反恐委员会宣布，在莫斯科等地实施反恐行动。

俄总统普京也在当天发表电视讲话。他说，俄罗斯遭遇了背叛，分裂团结的行动实质上是对人民、对在前线战斗战友的背弃，是对国家和人民“背后捅刀”。

不过，普里戈任否认发动“军事政变”，而把行动称为“正义游行”。他还将矛头指向俄防长绍伊古和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在打嘴仗的同时，瓦格纳的车队已经沿着M4“顿河”公路，行驶到离莫斯科不足200公里的地方。

正当外界为双方的对立而绷紧神经之际，24日晚些时候事态出现了新的转机。

根据《俄罗斯报》的说法，普里戈任接受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有关停止瓦格纳在俄境内行动并采取进一步措施缓和紧张局势的建议，普京已经保证普里戈任能够前往白俄罗斯并将撤销其刑事立案。莫斯科当地时间24日晚11时40分，瓦格纳人员撤离罗斯托夫州。

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透露，卢卡申科主动提出调解，并得到普京同意。卢卡申科与普里戈任私交近20年，二人最终达成“不允许在俄领土上发动血腥屠杀”的共识，并形成一份解决方案，可为瓦格纳武装人员提供安全保障。

佩斯科夫说，从最初就拒绝参加叛乱的瓦格纳人员将能与俄国防部签署合同，参加24日行动的瓦格纳人员也不会被起诉。

俄罗斯商业电台援引政治学家乔治·博夫特的评论称，事态能如此迅速地得到平息，是一个惊喜。“我以为会持续几天，但一切都很顺利”。俄“tsargrad”电视台援引分析人士评论称，“谢天谢地，危机得到了解决，俄罗斯没有爆发内战，这是一件好事。”

转变原因几何？

事件为何峰回路转？普里戈任先前“进兵”又有何目的？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认为，事件的转圜，首先与普京采取“高举轻放”的态度有关。

一方面，普京将事件定性为“武装叛乱”，意味着将采取强力手段镇压。另一方面，普京又称赞在特别军事行动中作战的瓦格纳武装人员是“英雄”，将挑起叛乱者与一般人员做了区分。之后，他更通过卢卡申科的调停给事件参与者提供出路。

“这表明普京不希望在与西方战略博弈的同时上演内部流血事件，这将伤及俄罗斯社会稳定，打击俄罗斯国际形象。因此普京想稳妥地解决严峻事态。”张弘说。

而对于普里戈任而言，他亲口表示“意识到让俄罗斯人流血所需承担的责任”，而且在普京拥有极高民意支持的背景下，瓦格纳与当局对抗并无胜算，见好就收成为现实选择。“因此可以说，双方都有妥协的意愿。”

在张弘看来，虽然普里戈任“誓言反击”的公开理由是“后方遭袭”，但另两个因素或许更能解释其行为逻辑。

一是，乌克兰危机爆发、瓦格纳参战以来，由于作为雇佣军的瓦格纳与俄军方指挥体系相互不隶属，双方积累了不少矛盾。近来，巴赫穆特“绞肉机”进一步加剧双方紧张关系，普里戈任多次批评国防部弹药供应不足，缺乏军事配合等等。

二是，俄罗斯军方对瓦格纳的“收编”，引起普里戈任不满。普京6月13日在发表讲话时，支持绍伊古的倡议，呼吁该国的志愿军组织在7月1日前与国防部签署合同。目前约有20个组织达成类似协议，但普里戈任将签约视为“走上耻辱的道路”，坚决反对。

“被收编的话，瓦格纳的普通人员可能不会受太大影响，但普里戈任将失去对组织的控制权，经济收益也会流失，因此始终不肯点头。”张弘说。

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院副院长万青松指出，在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总体规划、指挥体系、后勤保障等方面，普里戈任都对俄军方颇有微词，两者不太合拍。即便普京在两者之间寻求平衡，也无济于事。除了军事上的考虑，普里戈任可能也有政治上的诉求，即利用国内民族情绪高涨，以及一些党派对瓦格纳的看重，意图在未来的俄罗斯政治生活中发挥一定影响力。

万青松说，如今事件能和平收场，一是俄当局可能与瓦格纳在军事、政治领域彼此妥协。二是普京的电视讲话中没有提普里戈任的名字，可见是留有余地的。普里戈任应该不难解读出信号，也会感受到总统讲话的冲击力。因此他的行动是有所顾忌的。

“大厨”何去何从？

瓦格纳参与特别军事行动以来，以其强悍的战力吸引舆论眼球。而其背后的神秘大佬普里戈任，不但以“直言快语”令人侧目，当下更成为本次事件的核心人物。瓦格纳集团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普里戈任又有啥来头？事件发生之后，二者命运又将如何？

综合外媒说法，像瓦格纳这样的私营军事集团是世界上常见的现象。上世纪60年代诞生的英国“国际警卫服务公司”以及上世纪90年代创立的美国“黑水公司”均属此类。公开资料显示，瓦格纳成立于2014年，近年来其武装人员时常出现在叙利亚、非洲等地区。

去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瓦格纳充当了俄方的“前线部队”，帮助俄正规军实现主要作战目标，包括控制北顿涅茨克、利西昌斯克、巴赫穆特等。按照普里戈任的说法，在乌参战的瓦格纳人员数量为2.5万。美国认为，瓦格纳对俄乌战事的作用突出，已将其列为“跨国犯罪组织”。

随着瓦格纳在战事中的抢眼表现，普里戈任的履历也被各方深挖。

他1961年生于列宁格勒，早年因罪入狱13年，后开设圣彼得堡首家高档餐厅，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他还因向克里姆林宫提供餐饮服务而被称为“普京的大厨”。《纽约时报》指出，普里戈任与“同乡”普京相识已久，并且“只对普京忠诚”。

张弘指出，瓦格纳通过招募退役俄军的军事人员，在地区冲突和地缘政治博弈中赚取商业利益，也为俄罗斯扩大了地区影响力。特别在巴赫穆特之战中，瓦格纳付出了巨大人员伤亡代价，最终啃下“硬骨头”。至于普里戈任，他算不上俄罗斯精英集团成员，属于边缘人物，而他不按一般政治套路出牌的做法，更给俄国内政治带来一定麻烦。

谈及二者命运，张弘认为，普里戈任可能会退出政治舞台，“到白俄罗斯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流放。”而没有了普里戈任的瓦格纳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被边缘化，“因为对于参加此次行动的瓦格纳人员而言，官方在法律上的不追究，并不意味着他们在政治生活中有前途。”

万青松认为，由于俄白总统已提供担保，普里戈任的个人安全目前应该能得到保障，甚至不排除他今后在国外通过“爱国运动”提升政治影响力。但鉴于瓦格纳掀起那么大动静，强力部门日后会格外小心，可能施加限制措施，防止其势力坐大。俄罗斯国内的一些其他利益集团也纷纷培养自己的私营军事组织，稀释瓦格纳的影响力。

会否影响俄乌战局？

事件又会对乌克兰局势产生何种影响？

张弘认为，战场形势不会因为该事件而出现太大变化。

他解释道，虽然存在“乌利用俄国内事件发动军事大反攻”的舆论造势，但事实上俄乌已形成僵持。双方在正面战场上都部署重兵，修筑坚固的军事防御设施。因此在俄军不后撤的前提下，俄乌战线不会出现重大变动。

“俄军主力仍在前线驻守，只要不撤，乌克兰就没机会。”张弘说，“虽然乌克兰国防部副部长马利亚尔说，乌军在乌东展开反攻，但外界并未看到实质成果。”

“而且，阵地战更多是取决于双方的火力、装备，以及乌克兰有没有制空权。”张弘说，“但很显然，乌方暂时无法打破这种军事上的不平衡，因此也就不具备大规模反攻的条件。”

张弘补充道，在俄投入乌东战场的兵力中，瓦格纳人员只占十分之一。俄罗斯尚存后备力量，普京近日还签署了新的征召入伍法令。因此即使没有瓦格纳参与，俄仍能维持对乌特别军事行动。

谈及西方的态度，张弘指出，俄国内政治动荡后，美国表态谨慎。“俄罗斯毕竟是核大国。美国为了维持俄美之间的战略稳定，在俄国内政治局势尚不明朗之时，美国认为不必着急下场。”张弘指出，“另一方面，这是俄罗斯国内利益集团的矛盾，并不涉及美西方所谓‘民主’‘自由’等价值观，更何况事件在24小时左右就告一段落，所以美国此次主要以观望为主。”

万青松认为，虽然有舆论认为事件可能影响俄军前线作战士气，但普京也有一系列手段去巩固和提振士气，包括释放“事件绝不会影响特别军事行动”的信号。不过，此次事态的平息并不意味着风险完全消散。

“尤其是考虑到乌克兰危机持续且有扩大化风险，西方制裁后续影响显现，以及一系列复杂局势与俄罗斯2024年大选交织在一起，俄罗斯的政治安全依然存在隐患。”万青松说，“如何理顺矛盾，让各种力量形成共识推进战略目标，考验普京的智慧。”